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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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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初三,紅葉又見到了母親。

馮春梅把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,仿佛幾年沒見著似的,見人好端端的才放了心,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香袋:“白雲觀請回來的,是柄桃木劍,能斬黃大仙和長蟲--我托了劉嫂子,劉嫂子結拜姐妹的幹姨是觀外賣糕餅家裏的,真真兒的。你戴好了,白天黑夜別摘,別弄濕了。”

紅葉被覆雜的關系繞了一下,心裏很感動,接過來放在懷裏,把從大相國寺請回來的香袋手串給母親看:“去廟裏拜了拜,沒事了,娘您放心吧。”

只有得寵的下人才能伺候主子出門,馮春梅心裏一喜,“夫人帶你去了?真是菩薩保佑。”

這麽一來,女兒的差事就不會丟了。

紅葉可高興不起來,走到門口看看,關好屋門,把母親拉到自己床邊坐下。“娘,有個事,我得和您說:這段時日,我估摸夫人的意思,是想把我留在院裏。”

世人慣例,女子及笄而嫁,大戶人家比如伯爵府的三位小姐,12、3歲相看、合八字、定親,納采納吉一步步下來,15、6歲出嫁;丫鬟下人17、8婚配,20歲再不嫁,按照律例重稅,會被口水淹死的。

馮春梅咧開嘴巴,忙問:“夫人可透了口風?看中了哪個小子?”

紅葉面無表情,聲音低得像幽魂的吶喊:“不是指配給人,是....讓二爺納了我,擡我當姨娘。”

馮春梅臉上的笑容定住了,一時間,整個人糾結起來:姨娘是半個主子,女兒從此錦衣玉食,綾羅綢緞,日後生了小少爺小姐,自己一家也有了靠山;另一方面,府裏都知道,二爺孔連捷已經有了兩位姨娘,數位通房,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俱全,女兒能不能得寵,得寵幾年,能不能生下孩子,誰也說不好。

馮春梅夫妻只有一子一女,兒子浮躁跳脫,沒什麽腦子,相比較下,紅葉在兒子的年紀已經當上三等丫鬟了,便期待著女兒能做到管事媽媽。

“夫人怎麽說的?說準了沒有?”她有點喜,又有點憂,沒註意了,站起身一邊嘟囔“得跟你爹說”,腦子一轉,拉住紅葉胳膊:“二爺可收用你了?”

原來的世界也是這樣,馬麗娘快刀斬亂麻地把事情定了,馮春梅夫妻以為她被孔連捷收用過了,非常高興--並不是所有的通房丫頭都能擡成姨娘的。

紅葉反手握住母親手臂,斬釘截鐵地答:“沒有,沒有的事。娘,夫人沒說,是我自己看出來的。今天叫您來,就是把話跟您和爹說清楚,我不願做姨娘,誰愛做誰做,就算二爺二夫人發了話,我也不會答應的,大不了,剪了頭做姑子,一輩子不嫁。”

這是很重的話了,馮春梅的思路迅速轉向另一邊:“可是你自己看中了人?哪家的小子?你這孩子膽子怎麽這麽大,姑娘家家的,自己就~”

丫頭小子私相授受、做出醜事,被主子抓住會逐出府去,她和呂大海擡不起頭,紅河別想找到好媳婦了。

就知道會這樣。紅葉嘆一口氣,一邊嗔怪“您說什麽呢”一邊把母親按回床邊,把自己的想法詳詳細細說了,當然,她沒法說馬麗娘即將病逝,只說自己跟隨馬麗娘去廟裏,發現“她在佛前祈禱,已經病入膏肓”。

“娘,夫人身體這個樣子,萬一~”她使個眼色,“二爺肯定是要再娶的,新夫人是誰家的,什麽脾性,誰也不知道。二小姐九歲,過幾年就嫁了;三小姐還小,將來一副嫁妝罷了,又有孫姨娘護著;二少爺已經懂事了,有馬姨娘護著,將來分出去另過。只有昭哥兒,今年還不到3歲,能不能長得大、長成什麽樣都不好說,俗話說,有後娘就有後爹,夫人怎麽放得下心?”

馮春梅被女兒這番涉及主子的言辭鎮住了,細一想,半個錯兒也沒有。

紅葉按住母親手背,“娘,如果您是夫人,您怎麽辦?必定是在我們四房裏面選個人,長長久久地護著昭哥兒。就算夫人如了意,新夫人卻不是好惹的,不把這個人捏成泥,是不會罷休的。娘,如果二爺是個有定性、重情義的,也罷了,可二爺除了孫姨娘馬姨娘,現在房裏就五、六個人,等新夫人進了門,帶了新的丫頭姨娘進來,到時候十幾個人,爭著搶著討二爺的歡心,不是東風壓倒西風,就是西風壓倒東風,這日子,可怎麽過?”

內宅傾軋的手段,向來是各府下人口耳相傳的,正妻想發落小妾,像吃蘿蔔白菜一樣天經地義,馮春梅不由自主點點頭。

紅葉再接再厲,“娘,萬一我被夫人選中,就成了新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,二爺不是長性子的人,到時候我死路一條,新夫人再找個錯兒,抹了您、我爹、紅河的差事,我們家就喝西北風了。”

做下人的,沒什麽雄心壯志,所圖的是安穩日子,馮春梅把最後一點“女兒做了姨娘,自家也能沾光”的心思打消了,“有多大腦袋,吃多大碗飯,還是消消停停過日子”

紅葉松了口氣,“娘,我就是看您和爹日子過得好好的,才~才不想做姨娘的。您和我爹說說,千萬不能答應夫人和二爺。”

聽到這裏,馮春梅想想便膽怯,不由急起來:“你這孩子,沒點眼色:夫人二爺面前,哪有我們說不的道理?”

“所以,不能等夫人提起。”紅葉拉著母親的手撒嬌“您回去就和爹商量,看看誰家的人合適,明年年中之前把我的事定下來,一起去討夫人的話。”

這樣一來,出於主子的尊嚴,馬麗娘不可能當著滿院子仆婦的面,硬說“紅葉不能嫁給某某小廝,紅葉要給二爺做小妾”,只能以“我身邊的人,我還沒說話,你們就來當我的家,做我的主”為借口,當場大發雷霆。

紅葉已經想好,等到時候,她就說“婚姻的事父母做主”,一定要嫁給選好的男人。馬麗娘再發脾氣,也只能把她打發出去,不能逼她做姨娘了。

馮春梅沒想的這麽嚴重,便答應了,站起來就要走“告訴你爹去”

紅葉千叮萬囑“千萬千萬別告訴別人,紅河也不能說”,見母親答應了才放心,“對了,您和紅河說,明天申時三刻在西側門等我,有事托給他。”

送走母親,她回到屋裏望向靠墻木櫃,心裏忐忑不安:萬一被趕出院子,月錢細軟帶不出去,一家人真的要喝西北風了。

走一步看一步吧,天無絕人之路,紅葉安慰自己。

說起來,忠誠伯府像大多數鐘鳴鼎食的公卿之家一樣規矩森嚴,成年男仆不進內院,女子不出垂花門;不過,幾百號家生子世代通婚、生子,不少人親戚連著親戚,有人白天在內院當差,晚上回外院住,走動是難免的。

紅河跟著馮春梅呂大海住在府邸邊緣的群房,不能進入紅葉居住的長春院,第二天下午,便在內外院通行的西側門等著:這裏有婆子和小丫頭守著,既能辦事,也不會隨意往來。

離得遠遠的,紅葉便加快腳步,果然見到記憶中的少年:12、3歲,五官像她,瘦瘦高高像根豆芽菜,當差穿的青色衣裳,腰間紮著白色腰帶。

原來的世界,紅河娶了媳婦生了孩子,差事被蘇氏找個茬拿掉了,一天到晚混日子,全靠她接濟。

紅葉淚眼模糊,用手帕不停擦拭,紅河被嚇住了,圍著她打轉:“差事辦砸了?”

她沒吭聲,把拎著的包袱遞過去,“糕餅給爹娘,鞋是給你的”

紅河美滋滋打開,拿出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比來比去,冷不丁在包袱裏發現一個布包,“這是啥?”

“給侍衛處展護衛。”紅葉把初一那天發生的事講了,只說自己手劃傷了,不提摘楓葉的事,“這是他的手巾,這是150文錢,你到外院廚房,或者後街看看,買兩角酒買些鹵肉,算是謝他,這50文給你零花。”

油鹽醬醋四碗1文錢,一斤米5文錢,四斤青菜1文錢,一斤豬肉20文,一斤牛肉30文,150文可以買不少吃食了。

紅葉原來沒這麽大方,可她知道,伯爵府大大小小十多個管事的地方,護衛主子出行的侍衛處、執掌全府經濟的賬房和迎來送往、對外交際的回事處是最重要的。

展護衛是侍衛頭領,既然認識了,就要好好維持,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請人幫忙了。何況,他給的那個瓷瓶裝的是上好的金創藥,紅葉暫時用不著,又舍不得還,留在身邊了。

紅河把錢分成兩份揣進懷裏,“行啊,是大展侍衛,還是小展侍衛?”

咦?紅葉睜大眼睛,“我也不知道,有兩個人嗎?”

紅河點頭如小雞啄米,眼裏閃著興奮的光,“大展侍衛和小展侍衛跟大爺,老展侍衛是跟老伯爺的,老展侍衛是大展侍衛和小展侍衛的爹。我聽侍衛處王大叔說,老展侍衛是南俠展昭展禦貓的嫡系後人,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打遍天下無敵手....”

看得出來,這小子沒少去茶樓,聽評書,紅葉想。

紅河滔滔不絕,半天才想起來:“到底是大展護衛還是小展護衛啊?”

紅葉踮起腳尖,右手比劃著“他長這麽高,有點黑,不太愛說話,看上去22、3歲的樣子,確實帶著一把刀,刀鞘是黑色的。”

紅河一拍大腿,“是大展護衛,我遠遠見過,小展護衛比我話還多。”

紅葉忍不住微笑,“你就說,九月初一隨著二夫人去相國寺那位。別忘了我的東西。”

紅河扔下一句“忘不了”就轉身跑了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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